一、野花

    车一驶出格尔木市南山口的那一刻心便飞了起来。

    昆仑山近在眼前。山上没有植被。光秃秃的。在水洗过一样的蓝天映衬下，在耀眼的阳光中，像一块大型石雕。强悍而荒瘠。是一幅冷硬而锐利的水墨画。伸手就可以触摸。但总是“望山跑死马”——那雪山却一直挂在天边，似乎难以抵达。路尽头，那两山交叉口处，整个山野褐黄黛青的颜色纷呈出一种恢宏的气度。

    是天堂熠熠生辉？

    远远铺开的是雪山了。穿越这无限延伸的大地，心如获释的囚徒，随着车轮一起奔腾，那种心灵流浪者重回家园的巨大喜悦伴着高山反应，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 过了一个山口后，一步步向雪山靠近，景色却不停地变换着，一会儿阳光明媚，一会儿阴风怒吼，一会儿大雪纷飞。

    之后，出现一片开阔地，中间矗立着两道沙梁。涌动的黄色散发着金子的光芒，在这荒凉的天地间格外眩目。停了下来，急急地扑向干净的沙子。捧在手里舒软而体贴。就忍不住躺下，一任高处的流沙细细软软的漫过身体，心就连着大地一起跳动了。猛地，看见沙梁底下的枯草丛中有三两点猩红，触目惊心得厉害。是花？还是血迹？又急急地从沙梁上溜了下去……是花。果然是花，一种叫“马兰”的花，在夹杂着雪迹的枯草丛中，在天寒地冻之中，开得鲜艳，似乎要抽尽生命中所有尽情地绽放。趴下身来，微调相机镜头，把它们当做最美的少女一样定格在镜头里，当然，也镌刻在了心里。可不知为什么，忽然有了酸酸的感觉，而泪已涌了出来。

    二、雪山

    再往前走，更是天上人间。

    直到看见路边一溜破败的废址和路牌时才惊觉：是西大滩了。

    抬头望去，雪山下有一排白色的房子。那是新建成的铁路小站。一列火车正行驶。远处看却像一条爬虫，缓缓前行。近一些了，见一群羊在悠闲地吃着草。而这一切将那后面的雪山衬得格外洁白美丽——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玉珠峰。

    几乎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雪山了。

    玉珠峰海拔6178米，在蒙语中它是美丽而危险的少女之意。

    在武侠小说里，这冰雪世界是武林高手们修炼的地方。然而，齐刷刷涌过来的是现实中于玉珠峰悲壮的故事。比如2000年那场震惊全国的玉珠峰山难，两支登山队5名队员全部遇难。

    这座充满神秘充满危险的雪山，给了登山者很多的期待和向往。山难没有让登山者退却，相反他们纷纷涌向玉珠峰。2001年开始每年的4月27日至5月6日，玉珠峰登山节就在山下的格尔木市举行，先后有近700名登山者登山，50多人次成功登顶。一位登山者说：之所以选择这座雪山，不只因为它是登山者的起步山，更是因为那场山难，因为那几个生命未完的期待。所以，“活着回来”,是对生命许下的诺言，是对生命的挚爱。但对于冒险者来说，出发的那一刻，已将生死置之度外，将个体生命同大自然融为一体。所谓“不是什么征服和战胜而是希望接纳”.

    是的，高山探险不是什么“胜天”,恰恰相反，是投奔，是皈依，是对大自然最具体最深情最虔诚的拥抱和介入。

    能够在追梦途中，在美丽的雪山，真正做到了灵与肉的完美结合，会使他们的精神以及那美好的期待，也将永远昭示着后来者朝圣的脚步。

    此刻，玉珠峰依然温柔地站在那里，披着桂冠，高贵而美丽，从从容容地把那些年轻的生命留在了自己的怀中。

    哦，一阵寒气袭来，起风了。浮在玉珠峰上的云暗了下来，周围的云也一点点在聚集，好像它们也懂得恋恋不舍的意思。

    三、英雄

    进入可可西里腹地。一片青黄红褐相间的开阔地。斑驳的草地像一张大大的地毯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。云很低，天就在头顶，雪山就挂在远处，云就在身旁。

    嘛呢石堆上的五色经幡被风撕扯得哗哗地响，“索南达杰保护站”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——昆仑断碑的一侧，是索南达杰纪念碑。

    碎雪花抚摩着“功盖昆仑，音容常在”的每一个字，抚摩着英雄的照片，风雪中那张刚毅的脸格外清晰，那一束目光忧郁而悲怆，像刀一样会划疼人心。

    靠近了，一只藏羚羊的头颅标本首先映入眼帘。漂亮而没有生命的犄角，在风中诉说着生命曾有的辉煌和不幸，诉说着人类多年来在这块土地上，演绎过的一场场保护与猎杀的惊心动魄的斗争——当年，英雄的足迹踏遍可可西里，就在太阳湖附近，他只身与18名盗猎分子遭遇并展开激烈枪战，终因大腿动脉中弹，流尽鲜血牺牲。

    在这英雄索南达杰为之奋斗牺牲的地方，除了悲壮和苍凉之外，更多的不就是心痛么？好在小小一个“索南达杰保护站”有一个关于环境保护的展厅，大约30平方米，它具体记录了可可西里地区环保工作的历史。展厅中央还放着一个大展台，台上有羚羊的皮毛、头骨，左侧面的墙上有被猎杀的羚羊的皮毛，还有一张张猎杀现场的照片：被剥下的皮，割下的头，撕下的心脏，看得人毛骨悚然，还有那在娘胎里未成熟的小羚羊，从剥去皮的娘胎里冒出头来，那张惊恐的脸，悲伤，无奈地张望……一幅幅，一件件，诉说着残暴和贪婪，诉说着对美丽的藏羚羊犯下的罪孽。而墙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帷幔，也引人注意，那上面横七竖八地写满了数不清的环保者的名字，密密麻麻的，像一双双充满对藏羚羊关注的眼睛——藏羚羊啊，可可西里美丽而高贵的精灵，它们要的是尊重、自由和爱，要的是在这块土地上自由而尊严地活着。

    虽然明白生命和尊严的价值是无法计量的，阳光，草地，蓝天，白云，空气的价值也是无法计量的，还是在悲愤中下意识地地走向捐款台，把能拿出来的钱留在了那里……走出展厅，不敢再回头，逃也似地钻进车里。同行的伙伴也都不言语。沉默令人窒息。沉默中的人被窒息紧紧地捆绑着。直到车过楚玛尔大桥时，看到河中间一股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动，才觉得那是淌在心底的忧伤。